外人

過年時看了部狼人的電影，電影本身倒沒什麼真正值得說的，但那種「被狼人傷害後也變成狼人四處害人」的傳說，卻令我玩味再三。我想到尼采的一句很有意思的話：「人與野獸搏鬥，自己也成野獸；長久探索深淵，亦為深淵看透。」這句話十分令人費解，尤其「深淵」一詞有著地獄、罪惡、鴻溝、對立等多重涵義，並不好翻譯，但大致上的意思就是在說明，所謂的對立，並不是一種單向、而是雙向的過程，對立的雙方在過程中都會向對方學習、在結果上都會向對方靠攏。這跟上面所說的狼人傳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

不過兩者有一點是不同的，「狼人傳染病」的說法，基本上是作為一種貶意，也就是說，狼人是壞的、被傳染成狼人也是壞的；但尼采的說法有趣的地方是在於，他與大家相反，他認為狼人是好的、被傳染成狼人也是好的。他那句「人與野獸搏鬥，自己也成野獸；長久探索深淵，亦為深淵看透」所指的，並不是要大家避免自己成為野獸，而是試圖要指出人內心深處的那種野性、獸性、那種喜愛權勢的生命本能，都會被野獸、深淵所激發或引導出的這個事實。

最近「廢死刑」與「反廢死刑」的議題鬧得不可開交，對此我亦有我的看法。

許多人都認為「廢死」與「反廢死」對立，但我卻認為，雙方在實質上並不是彼此對立的，因為反廢死刑針對的是罪犯，換句話說，「反廢死」與「罪犯」敵對（所以兩者越來越像？）；而廢死針對的，則是自己，換句話說，「廢死」與「自我」敵對，因為它主張人，所有人，要努力跳脫某種人性公式。反廢死常罵廢死者「沒人性」，這點或也不算過份。

套上尼采的說法，反廢死要征服的，是罪犯；而廢死要征服的，則是自己。這或也可說明為什麼反廢死是大多數，因為要征服一個已經束手的罪犯，只是順著感覺走、讓它帶著我而沒什麼難度，就跟深夜闖無人紅燈一樣的自然。但要大家別因為罪犯的一秒鐘就忘了前面的數十年、別看到暴力血腥就鬼遮眼，就不是那麼容易，分析犯「人」的文章永遠不及分析犯「行」的文章精彩、受歡迎。

電影裡的狼人是被銀彈殺死的，但有趣的是，銀彈本質上反而只有較弱的殺傷力（比起其他用來作為子彈的材質），若說較強的子彈殺不死狼人、銀彈卻殺得死，這其實是很值得懷疑之事。事實上，先殺死狼人、再在屍上補上一槍銀彈，可能才是真正的情況。當然，還有一個更可能的狀況，就是狼人並不是大家以為的超人，反而只是孱弱的人，因此才能被較弱的銀彈殺死。在此種情況，代表正義的銀彈，並不是若有神助的天譴，而只是人欺負弱小的另一種型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