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人

桶彤最喜歡去家庭式的小吃店消費了。

我喜歡看著家長準備食物，然後吆喝在一旁寫功課的小朋友去送餐的那種情境。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，這樣的店家越來越少，在台北是幾乎看不到。幾年前桶彤住在淡水，曾經在住處附近找到了一家由越南籍外配開的麵店。找到之後幾乎是天天光顧，我喜歡他們的牛肉河粉，小朋友把麵端來後，有時候會忘了給我檸檬片，我用手跟她比出擠擠擠的動作，她就會小墊步跳跳跳跑去拿給我。不過，這間家庭式的小吃店也撐不了多久，大概三個月不到就收了。

我一開始會問「店」怎麼收了，後來繼續問「人」跑去哪了，現在我則想問「家」怎麼消失了。

中性婚姻、伴侶制、多人家屬制

台灣伴侶權益推動聯盟（伴侶盟）去年推出了他們版本的民法修正草案，該草案大致上更動了三個部份：1. 將「男女」、「夫妻」的概念從婚姻要件中拿掉，代之以「配偶」、「雙親」這樣的中性概念（中性婚姻）；2. 新增一種較為鬆散、但又受法律保障的準婚姻關係（伴侶制）；3. 原本要親屬才能組成家庭，現在親屬的條件被拿掉了，以後不限定只有親屬才能組織家庭（多人家屬制）。

草案招來了嚴厲的反擊。以宗教團體為主幹的「台灣宗教團體愛護家庭大聯盟」（家庭盟），認定這個草案將會使家庭組織與道德價值淪喪殆盡，希望能夠阻擋這個草案。

單純以永久生活為目的的多人家屬制

細觀雙方論點的攻防，大多都集中在草案的「中性婚姻」與「伴侶制度」兩者，至於草案中所謂的「多人家屬」，雙方都比較少論及。伴侶盟只大概解釋了一下為什麼把「親屬」從成為家屬的條件中拿掉，而家庭盟對此所提出的攻擊則是牛頭不對馬嘴，認為「不以一對一親密關係所成立的家屬關係......將會使婚姻與家庭面臨瓦解」。

其實，現行民法中的家庭，早就不需要一對一親密關係了：只要彼此為親屬（血親或姻親）、以永久共同生活為目的組成的團體，就是民法上的家了，甚至雖非親屬，只要永久共同生活，也可以視為家屬。草案則更進一步直接把「親屬」這個條件拿掉，只要以永久共同生活為目的組成的團體，都是民法上的家。而同一家庭的家屬成員之間，就會成立日常事務代理與撫養義務等身份關係，與現行法相同。

雖然輿論的焦點都放在「中性婚姻」、「伴侶制度」，桶彤還是認為真正有潛力的革命性制度，是「多人家屬」這個部份。

台灣面臨的世代剝削問題

少子化的影響下，世代的人數極端的不對稱，以舉債、補貼、消費、成長為主軸的生活型態，特別是退休、年金、津貼、健保這些制度化的人生同花順解決方案，是否能永續下去將成為很大的問題。這種世代剝削的老鼠會方式，無可避免的對於後進者造成制度上的先天不公。如果諸如退休、年金、健保這些能夠讓人生軟著陸的解決方案並不是能夠永續的模式，那麼，這些難以世代傳承的政策、這些以國家舉債撐起的銀髮樂活，骨子裡真正嘉惠的族群，其實就只是目前正值退休年齡的世代。往後的世代面對的，基本上是個沒油水可撈、窮到靠北的政府。

世代剝削的問題無法期待受益世代來解決

這個世代剝削的資源配置有沒有可能改變？桶彤對此是很悲觀的，因為藍綠無論誰上台，都不會改變人口結構，無論板塊怎麼直著切，人多的世代還是多、人少的還是少，換領導人並不會同時換掉統治階級。除非我們把板塊橫著切，以有工作能力的、有發展可能的年輕世代的利益為主軸，把年輕人團結起來、並聯合位於少子化邊緣的世代（主要是桶彤這個世代，目前約三、四十歲，人數眾多，但「扶養比」惡化後將會首當其衝的那群人），將政權奪下來，改變現有的資源分配，將資源集中投資到年輕人身上、讓他們能夠早早安身立命，甚至以公告現值徵收空屋大家發一發都是可以討論之事。只是年輕一輩論政多只想影響個案、訴諸正義，最多拉幾個人下台，對奪取政經資源、對取得天下有興趣的，目前似乎還看不到。

換領導人、也換統治階級，才是釜底抽薪的上策。上策行不通，還有下策。下策就是要想辦法拒絕買單這些世代剝削的制度。「多人家屬」制，就是很好的槓桿切入點。

回顧家庭功能崩壞的起源

家庭盟所高舉的家庭價值，其實早就千瘡百孔了，這可不能怪在同性戀者身上。現代家庭功能的喪失，是台灣工業化、都市化、教育普及、經濟起飛、個人主義、消費主義、享樂主義等諸多因素交互影響下的結果。從桶彤小時候政府喊的口號「爸爸回家吃晚飯」，到現在許多家庭只剩下睡覺的功能，這個巨大的變遷，並非一朝一夕突然發生的。

當家庭的教育功能被學校、網路、媒體、補習班所取代，經濟功能的重要性受工業化、全民就業、個人主義、享樂主義、補貼、保險、年金制度的存在而降低，生育功能受推遲，保護照顧功能也因超長工時、過度教育、外食、雙薪家庭、核心家庭、托育、外籍幫傭、安養機構......等眾多因素而減損，家庭這個組織的衰落，與其所有的功能均被架空，乃是一體的兩面。

家庭的弱化，一方面代表著個人自家庭控制下的解放，但另一方面，也意味著人將離開家庭的庇護。最明顯的例子，就是所謂的「啃老族」現象。如果家庭本來就被視為一個整體的消費與經濟單位，就如同從前那樣，啃老族根本不應該被當作社會問題，依靠經濟力相對強大的親族共濟組織，本來就是事所必至、理所當然之事；反過來說，就是因為啃老被當作問題，正好證明了我們現在身處的後工業化的社會脈絡中，以親屬為主幹所組成的家庭，根本不是普遍存在的、能夠可終生倚靠的消費與經濟單位。

「多人家屬制」可作為改變世代剝削現象的突破口

「團結的個人」對上「分散的權力」，一直以來都是保障個人自由、個人權利的至高戰略；而現在，在許多有意無意的社會演變之下，「分散的個人」對上「團結的權力」又重新成為主流，桶彤認為，這一點，就是巨觀上整個社會不公義的核心問題所在。

家庭一般而言本是人際同心圓中最內層的團體，也因此給予個人帶來的集體壓迫感也最直接、最容易被放大。許多人寧願看老闆臉色，也不願回家看父母臉色。這個意思是說，由於親屬的身份並不保證家庭成員間的凝聚力，面對其他更為龐大、宰制力更強、讓個人更難以對抗、更沒有談判地位的團體，家庭這個第一線的人際組織，就無從發揮其功能，成為個人追求自由的後盾。

因此，由事實上已經具備強大凝聚力的成員（亦有可能就是親屬）來組成第一線的共濟團體，不但是重建家庭價值的最佳方式，這種以事實上的凝聚力為前提的初級共濟組織，更是晚婚或不婚現象下，年輕的一代凝聚彼此有限的力量，以自覺的有機組織立穩腳跟、減少勞動力供給，拒絕世代剝削、債留子孫的堅強後盾。在這一個戰略層面上，多人家屬制的意義，遠比同志與宗教團體之間的紛爭要來得更為重要。

結語

沒有三萬三，不如學梁山。歷史上，我們看到太多超越血親、姻親關係所組成的高凝聚力團體，好比桃園三結義、梁山泊好漢，他們靠著超越血緣關係的凝聚力，不但在在亂世之中活了下來，前者更以結義團體為後盾、以素人之姿闖下了轟轟烈烈的事業。無論你是否支持或同情同志團體、無論你是否支持中性婚姻和伴侶制，都請你支持多人家屬制這個革命性的、能夠真正將家庭培植成為一個強而有力的初級團體的嶄新制度。